债多了到底愁不愁?

游晓慧   2020-03-22 本文章123阅读

这是一个债多不愁、赖债还债、重头再来的经典故事。

编剧的框架叫:债务周期。

在短期债务周期中,A的收入增加、信贷增加、支出增加,一个人的支出是另一个人的收入,于是B的收入增加、信贷增加、支出增加,总支出增加从而驱动经济增长,直到总支出超过总产出,引发通胀,于是央行紧缩货币政策,逆周期开启,直到出现通缩,央行再次宽松。

短债务周期背后的原理是人们“借更多,花更多”的人性。这时货币政策对调节周期有效,每一轮短债务周期后杠杆率创新高。几轮短债务周期后,宏观杠杆率来到260%-280%的高危区间。

债欠太多,信用就会开始消失。一旦经济周期下行,去杠杆过程开启,为了还债,人们只能少花点(削减支出,通缩)、多赖点(债务重组,萧条)、互相妥协(财富再分配),但无论何种方法体验感都太差,最后还是指望债务的经典止痛膏——通胀——来解决问题。

如果价格型政策不管用,央行便会采取数量型政策,发行更多货币;再不管用,那就配合财政宽松,甚至“直升机撒钱”,把财政赤字货币化,如此运作,中央政府还可以顺便收把铸币税。

如果还不行,那就只能在“大而不倒”、“纳税人钱是否应该为资本家买单”等例行辩论后,最终还是由央行和政府承接问题资产,直至再通胀。

放水也是门智慧,放少了通缩,放多了通胀。什么叫合适?央行回答:我们渐次逼近,我们有信心。

由于去杠杆过程一般历经10年,所以经常会看到某某国家“失去的十年”一说。

01

故事的背景叫“30年经济全球化”和“10年G2加杠杆”两个周期尾部叠加。

经济全球化的主角是美国和中国。

1982年大衰退后,美国经济自然出清,始于卡特政府的科学政策,酝酿电子信息技术周期。

80年代过渡期,里根经济学虽然没有解决“滞”(8年任期中,美国年均GDP增长3.29%,70年代年均增速也有3.24%),却改善了“胀”(对内强力打压工会运动,工人8年没涨工资;对外美苏星球大战,美国联合沙特做低油价,再加上日本崛起,提高了全世界劳动生产率),美国利率开启了一段30年下行周期。

90年代起,电子信息技术周期带领美国,步入了“新经济”十年黄金增长期。美国以耐用品进口急剧上升为代表的贸易赤字,同时为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提供了出口需求。

这些顺差国将积累的美元储备又用于美元资产投资,比如美债,美元重新回流美国,帮助拉低长期利率,结果美国家庭得以继续轻松借到便宜资金,并花费更多的钱。

这种微妙的双赢局面持续了十数年,直到2008年形势反转,信用的消失、资产价格的下降,美国家庭随心加杠杆的美妙周期终结。2008年后的十年,美国靠着克林顿时代的缩减赤字,给政府杠杆留下了空间,并且企业逐步加大杠杆,在2013年后,美国经济逐步复苏。

在这期间,中国更是从宏观杠杆率150%一把加至当前的257%,美国和中国在过去十年承担了全球经济增长引擎的责任,理所当然也获得世界G2的国家地位。

现在,30年和10年周期都来到了尾部,所有人都在苦苦等待新一轮技术革命,苦苦寻找下一个中国。                           

关于宏观杠杆率,我们有必要再多说几句。从总量数字来看,截至2019Q3美国宏观杠杆率为249%,中国为257%,日本为364%。

这世上总有各种迷思,比如日本永远可以加杠杆。日本政府超高杠杆率背后的信仰之一,是加了30年并且预期还能继续加下去的消费税率。

上一轮长期债务周期峰值时,日本杠杆率在307%。1989年泡沫破灭同年,日本政府引入了消费税,彼时征收标准是3%,后来分别在1997、2014、2019年加到了5%、8%、10%,现在消费税率已经来到中等水平,皇帝的新装还能穿多 久,让我们拭目以待。

而中国,非金融企业债务中承担了部分地方政府债务,调整后中国的非金融企业杠杆率和政府杠杆率均在100%左右(取决于假设地方政府隐形债务有多少),这从全球比较来看可不低。

现在资本市场动不动逆周期调节炒作基建,不是不明白风险,只是仗着政府信用刚兑罢了(可是别忘了,地方政府财政破产制度和追责制度正在探索中),更何况股价和事实短期可以是两回事。

02

在明白了故事的框架和背景后,许多似曾相识桥段的上演也就是顺理成章:

桥段一:贸易战
剧情已过期不再赘述。历史上,在经济下行阶段,政治家总得把经济疲软,部分甩锅给其他国家,说是他国的反竞争策略影响了经济,比如保护主义和反移民情绪就是典型的形式。

1930年,美国总统胡佛就不顾1028位经济学家的担忧,通过了《斯穆特-霍利关税法》,对近2万项美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这导致了股市暴跌,随后几年其他国家也采取类似的报复性保护主义政策,导致全球贸易额急剧萎缩。

这听上去是不是和2018年一模一样?

桥段二:全球爆发新型冠状病毒疫情
剧情的发展是这样的:2019年12月中国武汉发现多起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1月7日国家卫健委专家实验室检出一种新型冠状病毒随后被WHO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1月19日,武汉疫情进入指数爆发期,并于23日凌晨宣布“封城”,此后湖北武汉以外地区也开始爆发。

1月30日,WHO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列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之后中国政府实施硬核防疫措施,经过1个多月时间,基本控制住疫情。

正当人们认为局部疫情已经平息,全球股市追随A股逐步反弹之际,剧情出现反转:日韩伊朗亚洲兄弟、再到意大利进而整个欧洲、最后灯塔国美国亦沦陷,目前全球70多个国家都已宣布出现新冠病毒感染。

3月13日,WHO正式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构成一次全球性大流行(Pandemic)。

通过对历史烈性传染病进程的回溯,以及抱着对人类进步永不息的美好希冀,相信这一切终将过去,而下一次的新病毒也可能已经在遗传变异。

为什么这次疫情中,资产价格波动如此剧烈?巴老说他活到89岁,只见过美股1次熔断;而他仍在89岁,现在已经见过了5次。

现代社会,全球经济体量以及各国产业链间协同程度、实体经济的金融化程度,当然与历史过往不可同日而语。

每一次的疫情,人们都会因为未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减少支出,只是这次的时点不再是杠杆率100%、150%甚至200%的短周期内,而是260%的长周期顶部区域。

我们用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拖延这个拐点的到来,以给可能的技术进步或者其他解决方法争取时间,而愈演愈烈的疫情却将我们推向了悬崖边缘。

桥段三:石油价格战
剧情的发展是这样的:全球石油需求不行,3月7日OPEC+谈判,计划进一步减产150万桶/日,结果协议非但没达成,沙特还“私下告知”如有需要可以将产量提升至1200万桶/日,后续进一步放狠话,4月供应提升至1230万桶/日。

刚猛的战斗民族回怼:我们产量也能到1180万桶/日;财政部也陪做秀:我们“可以在长期低油价情况下动用国家财富基金以确保宏观经济稳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页岩油企业痛苦了。

看产量,投资者们劈里啪啦打开供需平衡表一算,假设2020年原油需求不变,非OPEC增产100万桶/日,那么如果OPEC最后不增不减,页岩油企业需要减产100万桶/日;如果沙特真的如其所说增产300万桶/日,那么页岩油企业就得减产400万桶/日,折算成去年页岩油总产量是11%-44%。

历史上页岩油只出现过一次减产,2016年减产不到10%,直接导致美国垃圾债利率飙升近20%,小公司破产。

这些历史上绝大部分时期自由现金流为负的企业,是经不起折腾的,如果产量真下降400万桶/日,那惨烈情况就不只是小公司倒闭了。

看价格,德州页岩油生产商反馈,50美金/桶可以支撑增加打新井,30美金/桶可以满足维持老井的现金支出。

可以预期,逼死页岩油竞争对手、自己又尽可能减少损失的油价水平,可能就是30美金/桶附近了。

为什么原油价格的暴跌,又刺痛了金融市场的神经呢?

前面我们讲过,2008年后美国经济复苏的重要引擎之一是企业加杠杆。截至2019Q3,美国企业的杠杆率为75.3%,仍然处在长期趋势线合理区间,但从结构来看,借债企业的总体资质评级下降(目前投资级债券存量中,大约50%是投资级中的最低级BBB,这一比例接近历史最高水平)。

杠杆贷款和垃圾债杠杆上得更快,2008-2018年,杠杆贷款、高收益债余额增幅分别达到109%、33%;2018年,美国企业债余额中杠杆贷款、高收益债占比分别为10%、10.8%。

2013年后,美国经济复苏,企业盈利增长,企业虽然杠杆率高,但违约率不高。然而,一旦受事件性因素刺激或者经济周期下行,高杠杆、低违约的状态,就会朝高杠杆、高违约的方向发展,进而可能引发债务危机。

穆迪数据显示,未来四年,北美油气公司共有超过2000亿美元的债务即将到期,其中2020年到期债务大概在400多亿美元。

2000亿美元体量的底层资产,显然不会引起债务危机恐慌,那些CLO们背后加了多少杠杆才是人们恐惧的来源。

格林斯潘总结2008年金融危机时认为:泡沫破灭时,有毒资产是股票还是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类有毒资产的持有者是否为高杠杆机构,这决定了为什么1987、2000年泡沫破灭时冲击温和,而2008年出现雪崩。

理论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几大投行倒闭的倒闭、转制的转制。《多德-弗兰克法案》后,金融衍生品的监管都纳入了监管机构眼皮子底下,杠杆还是可防可控的,但在一个未结清金融资产是GDP4倍、贸易总额8倍的世界,谁知道呢?

03

故事最终的结局会怎样?这次没有前车可供借鉴。

历史上每一次著名长债务周期破灭前都伴随央行的政策紧缩。

1928年,“影子银行”体系催生美股投机泡沫,美联储先是制定抑制银行信贷的宏观审慎措施,然而收效甚微,随后2月起加息从3.5%的利率一路加至1929年8月的6%。

1989年,由于强势美元导致资本流向美国,加上国内股市、房市资产泡沫,日本选择启动大规模紧缩政策,将短期利率上调450个bp。

2004年,美联储就开始上调短期利率,但由于通胀率也走高,实际利率为负,在房地产市场泡沫累积下,美国实际利率最终在2006年后开始上行。

这一次,没有人敢尝试主动收紧,世界在2017-2018经济小周期上行时,尝试过一次去杠杆,结果2018年所有资产团灭。

零利率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快到来,未来我们将走向何方?

1、全球日本化

(低通胀、低增长、低利率、低失业率)?

菲利普斯曲线为什么失效?未来有一天,可能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会告诉我们答案。在那之前,我们只能通过一线实践者们的相关资料中粗略窥知。

1990年后,日本利率一路下行,短期利率在1999年来到了0附近。2008年金融危机后,欧盟也进入了0利率时代,最近的0利率是上周末紧急降息后的美国。

现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认为,许多因素促成了这些变化,并且在危机到来前,这种状态可以长时间存续(危机来得有点快?),货币政策进化为通胀目标制以后锚定了通胀预期。

我们究竟能否像日本那样,虽然没有增长,但也没通缩、没通胀、没贬值,然后在低欲望中生活很多年,在岁月静好中等待技术进步?

过去30年,日本虽然自身生产率提升有限,但还是分享了中国降低全球生产成本的红利。

日本有大量海外投资,是个GNP大于GDP的国家。在低税率环境下,日本企业海外投资收益汇回国内,虽然贸易项逆差,但国际收支账户仍然是顺差。

日本还是一个财富底子很厚的国家,和中国一样,绝大部分债务是对内负债,实在自家钱还不上,那么印钞票就是了。

现在,日本过去30年的经营模式,他自己都快走到尽头,更何况底子没那么厚的其他国家呢?可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2、滞胀

(高通胀、低增长、高利率、高失业率)?

1963-1965年美国财政部副部长、1979-1987年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始终认为,美国生产力在1965年后的长期低增长,以及伴随的70年代美元贬值导致了全面通胀,而越战、石油危机等只是加剧了通胀的程度。

图:美国非农产业的小时产出率,是衡量非农产业劳动生产率的主要指标,选自《动荡的世界》,艾伦·格林斯潘著。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历史,是19世纪自由主义经济思想和它所造成的各国内部危机间反复博弈的历史。 二战后,受益于婴儿潮带来的房屋、耐用品需求膨胀,美国进入了长达25年年均增长率3%的美好时光。

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及1948年的马歇尔计划,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发达经济体稳定繁荣,日本、德国崛起,而马歇尔计划也让美元彻底取代英镑,成为拥有收取全球人民铸币税权利的世界储备货币。

好日子在1960年代末来到尾部,一如我们这个故事背景中叙述的此刻30年全球经济增长周期尾部。

关于货币,1929年大萧条后,世界各国陆续退出金本位;1934年,美国总统罗斯福确定黄金美元对价为35美元/盎司,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了黄金-美元本位。

这个体系一直使用了27年,随着美国全球经济地位下降,受到越来越多攻击,最终出现著名的“特里芬两难”。

1958年美国国际收支账户首次出现大规模赤字,黄金储备下降,资本开始外流,美国利率进入20年上行周期。

1968年英镑贬值引发市场黄金需求,当时官方的黄金总库决定联合停止向私人市场出售黄金,造成官方35美金/盎司、民间40美金/盎司的黄金价格双轨运行。

重重压力下,1971年尼克松宣布黄金美元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终结。

图:选自《时运变迁——世界货币、美国低位与人民币的未来》,保罗·沃尔克、行天丰雄著。
一直到1976年牙买加协定,新的国际货币秩序达成: 允许同时存在固定汇率和浮动汇率,推行黄金非货币化。

牙买加体系最大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想用固定汇率还是浮动汇率?随你。当了千年货币的黄金,从此被宣告不再是货币。

自从不可兑货币被发明且和黄金价值脱钩后,从1971到2019年,黄金价格的CAGR是7.9%。谁不爱白花钱呢,钞票一直都在贬值。

现在,在负实际利率下,全球货币相对黄金更是存在贬值压力。

至于油价,从来价格战的目的都是最终获得垄断利润。

最后,作为吃瓜群众,我们自己代入感可别太强,一不小心成了故事主角,幸福感会瞬间大打折扣。感谢房地产行业让群众们还有4%名义利率的“无风险”理财可以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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