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证伪一切

不管是归纳法，或者演绎法，都有问题。那么，在风高浪急的股市，到底该怎么办？

乔治·索罗斯的老师，卡尔·波普尔该出场了。波普尔认为，不管赚钱的，还是不赚钱的，炒股票这件事儿，没有什么秘籍。如果谁认为有秘籍，那就是教条主义。批判精神比教条主义靠谱。

不要随便做加法，试图从有限的经验中，试图从成功人士的身上，总结出什么成功之道。不如做减法，试试看哪些做法是无效的，然后尽量避开。

知道会死在哪里，就不要去那里。

任何一种观点，可以大胆地提出来，先试着用，但要随时做好准备接受一个事实——这个观点被证明是错的。

如何证明，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

首先，这个问题本身是可证伪的，因此有深入思考的价值。

接下来，我们发现，没有办法一一列举所有的相关证据来证明这个问题。因为，所有的正面证据都是经验事实，都有可能是主观的幻觉。所有的证人也都有可能被收买。所有的医学证明和户籍文件，都有可能是伪造的。如果这种怀疑难以理解，那么可以参考电影《骇客帝国》，万一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matrix”里呢？

并且，我们即便把所有证据、证人和文件都找到，这些东西完备吗？难道不会犯归纳法的错误？

再说了，为了证明这个问题，有必要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吗？

那好，我们可以试试证伪的办法。我们先暂时假设“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然后再去检查所有可得的事实，看看是否能推翻这个假设。哪怕只找到一个确切的关键证据，就可以推翻这个假设。

比如，“我的妈妈”她老是给我吃一些有营养、又健康、又美味的东西。刚开始，我怀疑她是想把我先养肥再卖掉。但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并没有要卖掉我的意思，而是希望我快快长大，甚至要长得比别人家的孩子更高更强壮。因此，这个证据失去了意义。

又比如，“我的妈妈”她老是催婚。刚开始，我怀疑她是否想把我早日赶出家门，但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并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而是希望我能带来更多的家庭成员和下一代。

因此，这个证据也没法证伪。

……

总之，我经过一系列的观察和思考，无论如何也不能推翻“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这个假设。

于是，就借鉴“斯多葛学派”的做法，先存疑，并且继续观察和思考。但是，坚决不轻易就接受“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这个论断。

同理，如何证明“这个股票是个值得投资的股票”？

无论我们投入多少资源去研究和分析一个股票，也不可能从正面证明这个命题的。并且，为证明这个问题，消耗了太多的时间，期间这个股票的基本面和股价都会变化，证明这个命题也失去了实际意义。

按照前面的思路，我们先暂时认为，这个股票值得投资，然后看看是否存在一些关键的指标，能够推翻这个假设。

这些关键的指标存在，就表明这个股票的投资逻辑有可证伪性。比如，白酒公司的食品安全问题，就是证伪投资白酒公司股票的标准。

有些股票，就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比如正在研发一种能够长生不老的药，这是无法被证伪的。不具有证伪性，不能被证伪，就有可能出大问题，尽量不要碰。

好了，如果上面这个股票存在一些明确可证伪点，并且这些风险点在此时此刻没有证据表明会出问题。那么，就可以先被作为有待证伪的对象买入投资组合。

也就是说，把任何一个股票，或者任何一个板块，纳入投资组合的原因是——截止目前，其投资的理由还没有被证伪。当然，可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中，投资理由都不能被证伪，那就继续持有呗。

长期持有股票，并非是爱上了这个股票，也不是为了要遵守长期投资的纪律而长期持有。

其真相只是——这个股票的投资理由在长期内都没有被证伪。长期持有是一个结果，不是一个决策。

终有一天，我们发现，证明“这个股票不是个值得投资的股票”的证据出现了，卖出的时机到了。终于，这个命题被证伪了。

07 不要亢龙有悔

有一种后悔，叫竹篮打水；还有一种后悔，叫亢龙有悔。竹篮打水，最后是一场空；亢龙有悔是得而复失，因得而失，最后也是落得一场空，并且比竹篮打水的一场空，更加痛苦。

因为，后悔与机会成本相关。越是年轻，越是有钱，越是有能力，越是处于机会遍地的时代和地域，成功的可能性越大，机会成本越高，越是容易后悔。

投资成功，发财致富，不是有钱之后就可以一劳永逸、万事无忧、坐享其成了。保值增值，难度一点也不低。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就是这个道理。

有人说，人生只需要富一次。人生财富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大起大落，一定是一个不值得羡慕的人生。

《周易·乾》中有“上九，亢龙有悔。”

告诫居高位的人要戒骄，否则会失败而后悔。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上市后被炒高到几百倍市盈率，市值高达几百亿，哪个老板会不飘？

董事长飘就算了，一般的投资者也很容易飘。在各种飘飘然中，有两种比较常见的，一种是过度自信；一种是路径依赖。

股票涨了一倍，市盈率超过100倍了，是否应该卖股票？

股票涨了，估值贵了，不是就应该卖出吗？但是，你怎么知道股票不会涨了再涨，涨了再涨，涨了再涨呢？

股票涨了，不是说不能卖。但是卖的理由，不应该是股票涨多了，或者估值太贵了，或者为了收益率没有吸引力了。

因为这些卖出理由有隐含一个判断——股票要跌了。股票后面跌还是不跌，能够预测吗？认为能的，都是陷入了一种心理偏差——过度自信。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因为不从这个角度考虑，就不可能守住大牛股！只能看着大牛股绝尘而去，而坐失良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股票，买入赚了20%就卖掉了，这种做法怎么可能发财？发现一个好机会，刚开始赚钱就获利了结了，这怎么可能从股市的长期复利效应中获益？

股市本来是个可以发财致富的地方，一旦有了过度自信的毛病，就喜欢抢进抢出，总觉得能把所有的好机会都抓住，总觉得能把所有的风险都回避掉，结果抓来抓去，跑进跑出，跑了个寂寞。不停地赚点对改变人生毫无意义的小钱，一个人在股市长期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没有了。

所谓路径依赖的亢龙有悔，是指在股市投资小有所成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成功经验模式化、理论化、体系化，以后就可以在市场上无脑复制，这样赚钱不就是又快又轻松了吗？

投资成功，应该成为下一次投资成功之母，而不应该成为下一次投资成功的绊脚石。有限的经验是可疑的，绝大多数都是错的。

即便是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甚至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这些经验也都是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事件，是不可以成为传家宝的。

宋朝赵氏皇帝和明朝朱氏皇帝，不都是留有祖宗家训吗？这些过时僵化的祖训，能保证赵朱两家永不灭亡吗？

股市瞬息万变，是一个复杂的自适应系统，各种投资策略就像生物进化一样在不停演化迭代。

前一轮的成功者，恰恰是下一轮市场淘汰的重灾区。抱着对成功经验的迷梦，路径依赖，不后悔都难。

08 平地滚雪球

股票投资如滚雪球，有些人喜欢在下坡路上滚雪球，有些人愿意在上坡路上滚雪球，而少数人只想在平地上滚雪球。

多数人把人生的目标确定为追求幸福，他们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能让他们开心快乐的事情去做，都会选择走上一条又轻松又有收获的道路。

另外一部分人，他们觉得来到世间走一遭，怎么过，都是过，还不如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他们不在乎吃苦，不在乎受委屈，甚至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愿意牺牲一切，包括生命。

追求幸福的人，一定会在下坡路上滚雪球。下坡会帮助雪球自动滚动起来，雪球变大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越来越大的雪球滚动需要的推力反而越来越小。这种滚起来又快又轻松的人生，不是一种令人向往的人生吗？

追求意义的人，一定会在上坡路上滚雪球。上坡滚雪球的确非常吃力，雪球变大的速度也非常慢，并且当雪球越来越大时，需要的推力也不断加大，滚起来越来越吃力。

但是，世间之事，难能才可贵。正是因为难，自己才能发挥出无穷的潜力。如果人生不像上坡滚雪球这样的艰难，自己哪里会练就如此本领？

上坡滚雪球的人，如每天往山上滚石头的西西弗斯那般悲壮；向下滚雪球的人，也是乐在此中，哪里会有忧愁和悔恨？

按照人生无悔就是成功的说法，他们都很成功，对吗？那为什么还有人要平地滚雪球呢？

也许是条件所限，他们本来也想去滚向下的雪球，但是去晚了，没有机会了。也许他们也想过去滚上坡的雪球，但是试了一下，发现太难了，太苦了，就又回到了平地。

但是，还有一种人，他们一开始就选择平地滚雪球，因为他们的人生追求不仅仅是无悔，而且还要自由。

向下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你想让它停下来，能办的到吗？追求快乐人生的滚雪球者，他们能够拼命冲到雪球的前面，用身体挡住雪球，甚至不怕让雪球从自己身上碾过？可能性不大。他们最大的可能是停下来，看着雪球继续滚下去。

向上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慢，你想让它停下来，能办的到吗？滚雪球者为了让雪球往坡上滚，已经消耗了大量的力量，甚至他们已经透支了他们的体力。

雪球在动的时候，有点惯性，他们还能够维持。一旦雪球停下来，即使再拼命用力推，雪球也会向坡下滚下去，即便用身体挡住雪球，甚至让雪球从自己身上碾过，也无法阻止雪球滚下山去。

在平地滚雪球的人，刚开始滚的时候也比较困难，后续要想保持雪球滚动的速度，还要不断用力推，雪球变大的速度也不是太快。但是，如果想让雪球停下来，那就方便了，只要不用力往前推了，雪球马上就停下来了。

既不会失去控制往下坡冲下去，也不会倒着滚下来，只会静静的待在原地。推雪球的人甚至可以依靠在雪球上休息一番。

快乐，意义，自由，你会怎么选择？只要看看终局就会有答案。

下坡滚的雪球，快速滚大，越滚越快，最终失去控制，摔下悬崖，摔成一团雪雾……

上坡滚的雪球，艰难滚大，越滚越慢，最终失去控制，倒滚下来，摔成一团雪雾……

而此时，平地上，有一个雪球还在那里慢慢滚动，慢慢变大，似乎没有尽头……

投资的人生，希望有长长的雪道，厚厚的、湿湿的雪。但是，这个雪道是上坡，是下坡，还是平地？

不要把投资做得太苦，太艰难的投资决定，太艰难的生意，最终会吃力不讨好。无论投资者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多么高强的能力，也没有必要把难度系数加大到难以承受。

在传统产业中，在周期行业中，在低进入壁垒生意中，大多数企业注定会被淘汰。无论是企业主，或者是投资者，都是在往山上滚雪球。

投资人可以追求人生的意义，但是这个意义要立足于投资人的本分，也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收获投资的成功，实现无悔的人生。

也不要过分利用那些似乎可以不劳而获，似乎可以轻松赚大钱的机会。甚至在面对时代所提供的百年一遇的机会时，有智慧的人也不会过分贪心。

因为，得便宜处失便宜。投资很简单，但是并不容易。很多容易赚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凭运气赚到的钱，最终会凭实力亏掉。

风来了，猪也会飞。但是，“飘风不终朝”，风过后，一地鸡毛。抱着“这次不一样”的热情，义无反顾地冲进泡沫，最后后悔的，还是自己。

平地滚雪球，就是平常心。平地滚雪球，就是一条自由的、可控的人生之路。

09 小结

卡尔·雷蒙德·波普尔爵士（1902～1994），是英国皇家协会会员，英国学术学院和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去世前拥有20个大学颁发的荣誉博士学位，著作被翻译成40种语言。他的弟子更是涵盖杰出的学者如拉卡托斯、费耶本德和阿格西等，也有亿万富翁索罗斯。

但是波普尔的理论在其死后迅速衰落，少有人提及。在波普尔任教长达23年的伦敦经济学院，他曾用过的办公室并没有被改建为“波普尔纪念馆”，而是被改建成了一个厕所，在他死后仅仅两年。

波普尔也许有所预感，他将苏格拉底“我一无所知”的名言作为自己的墓志铭。说了这句名言的苏格拉底，总是挖苦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结果被投票处死，比波普尔可是惨多了。

世间的功名成就，并非是事前设计出来的。其中的机缘巧合，连当事人自己也会一无所知。

股市上的成功者，有谁在事前就知道哪个决定对自己最重要？有谁在事前就知道该如何做出那个关键的投资决策？

做一个投资决策，会产生无数的可能性后果，相当于把投资人带入进无数个平行世界。那些能认识到自己一无所知的人，才是智者。

如果认识到自己对无限可能性一无所知，就会把思维重心放在回避投资陷阱、防止决策错误，就不会像一条贪吃蛇，只盯着那些赚大钱的机会和技巧。

如果认识到自己对无限可能性一无所知，就会把思维重点放在怀疑一切，证伪一切，就不会像那头布里丹之驴，在那些貌似神奇的理论和教条之间，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患得患失。

用一种悲观主义的态度看清金融市场的残酷现实，用一种怀疑主义的精神去审视所有理论和说教，以一种平常心去让自己的人生道路始终通向可控、自主。

知道自己一无所知，才能保持“空杯”心态，保持“虚己待物”的高敏捷状态，提高对各种致命陷阱的免疫力，反而能够更加从容地把握机会。

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获得知识，而是为了获得智慧。人生有限，知识无穷，人生的目标不应该去占有知识，而是应该好好地欣赏人类的理性。

把人生比作流水，只要没有跑冒滴漏，自然会滚滚向前。做好思维的减法，把心打扫干净了，随时准备好从容应对一切变化，去收获一个无悔的人生。

此之谓，一无所知，一无所悔。